悔緣

spetoct

悔緣
: O% K9 S' s. P# e; k
% Z6 [; x. G* Q$ y+ c窗外的雨細細地下。

  _, ^; I2 S, Y( W. X* Q　　我聽見雨絲打在芭蕉上的聲音，聽見柳絲劃破空氣的聲音，聽見魚輕輕吐泡的聲音，我聽見心底那一聲輕嘆的聲音……

　　我的指尖拂過琴弦，那細雨打在芭蕉上的聲音又重現，還有細細的流水聲，從我指尖慢慢地輕瀉。
2 n) g3 }/ T# j/ t: U
' t$ F# b6 W2 z! A6 g3 i　　我看見他站在河對面的街上。

　　黃色的油紙傘，淡青的長衫，如清新的空氣一般清冽。
4 O8 a, ?- J7 Q4 L" }5 [% \5 K
$ [! R% _. X$ A2 a5 p　　柳枝輕拂在他的傘上，他那樣如痴如醉地站著，雨絲已經沾濕了他長衫的下擺。

7 R$ i( ^' Q) g( x9 i$ y3 s　　每次我彈琴時都見到他站在河對面街上的柳樹下，我知道他在聽我彈琴，隔著河和河兩邊的街道，以及街道上種的細柳，我就這樣與他一個彈琴一個聽。
' m- u" Y3 \3 ^7 z7 C" y& m
　　我不知道他是誰。

　　他絕不是這小鎮上的人，我是在這個小鎮上長大的，鎮上的人沒有誰不認識的，鎮子不過就那幾條街，街上住著的人家都是互相認識，雖然我很少出門，但是我也知道哪家裡有誰誰。

　　他是外面來的，我知道，他的那襲淡青色的長衫是在鎮子上見不到的，鎮子上的人家多穿藍色的短衫或是褐色長衫，好象是一種習慣。
: e' p. s4 r# j7 x4 r
& ~! f3 l* P' P/ Y% ?  {　　我為他寫了幾隻曲兒，每天彈，他仿佛知道那是我為他寫的。
) Y4 b8 ^  o& G( e) T: A& h1 P7 \
8 X3 m1 Y3 \4 [: o& v& I　　我偷偷繡了條絲帕，白色的絲帕，一株斜處飛來的花枝，滿絲帕的繁花飛落，傷水的紅色象是傷感的心。
9 f# H+ L8 ?' M! F
　　我不知道為什麼繡這個，害的奶媽總是說我：“你怎麼盡繡這些落花啊，落葉啊的，為什麼不繡些鴛鴦鳳凰？白白的浪費了你這一手好針法！”

6 q3 g4 g" A% E3 W1 C6 t" r　　我笑笑，奶媽如何能明白我的心呢？

　　十五。
0 }; V( C4 ?4 j% B1 I/ I
　　奶媽上樓來對我說，西街口的張家來提親了。

　　張家少爺我是見過的，高高大大有些威武的模樣，從他父親那裡學了一身經商的好本事，他們家的鋪子已經開到京城了。

6 B: x4 F+ D) M, \4 I* U- g( `1 d　　晚上，母親果然就上樓來問我，張家的大少爺如何。
0 Y) b  ^) g# {' k; M! {
　　“回了吧。”我淡然地。

　　母親輕嘆著下樓。

- |1 x1 R% D& N" u7 N　　十八。

　　奶媽又上樓來對我說，北街上的陸家也來提親了。

7 B( z9 f& Z" Q  V* a; a　　陸家公子和我從小一起長大，清秀的模樣，總是象哥哥一樣保護著我，他家是書香門第，祖上出過大官，陸公子自己也是滿腹經綸。
3 ~" V4 y6 i2 h# v4 l
' D; a' Y4 q3 J) L, m　　晚上，母親果然又上樓來問我，陸家的公子怎樣。
( \1 }, S+ L. b& n: d, U; e
( i# @7 U/ G% k- O$ ^# }　　“回了吧。”我依舊淡然地。

% H0 h9 h; O7 y　　母親愕然了：“陸公子不是從小就和你很要好嗎？”
$ A5 c' O9 n7 k* g- G' S
　　我輕輕笑了：“只當作是哥哥吧。”
& G/ v: S! _' L+ x
# ~0 c; H4 M( G+ n. Z　　母親嘆道：“那你看上了這鎮子上哪家的少爺公子，讓你父親去說，一定成的！”

　　是的，我的家族是這個鎮子上最有勢力的，我父親的生意做到各個城市，我哥哥在京城幫父親做生意，專和皇親國戚打交道。

! e* C9 f! u% l7 @9 p　　別說我美貌賢淑，才藝雙全，即使我很醜，即使我什麼都不會，也一樣有很多人來攀這門親。
( `5 ]! X  O; \8 _
9 A1 r/ _" z* Q9 _, a　　我笑著依在母親的懷中：“人家哪有想那麼多啊，我還小呢，再在您身邊多賴個三五年再說吧！”

　　“三五年？”母親無奈地推開我，“三五年後你就成了老姑娘了，怕是沒人要了！”
. V2 T9 v, d+ W! b
　　“那不是更好？我就可以長久地陪著母親您了！難不成你總是想趕我走嗎？”我在母親的懷裡扭著身體，象個小孩子一樣。
: ~. r; n7 x8 {+ g( k8 t
& c( _# g) ^# j$ [. k5 G　　“好吧，我可不管你了！”母親故作生氣地說，“不過，如果你父親哪天高興了，把你隨便嫁給誰了，我可不管！”
: `  l2 e; M( g/ p
7 L/ M3 w( z: A0 S% o8 m! F7 t　　母親說著站起來。

3 k7 L" k% F5 n  p　　“不要啊！”我嬌聲叫起來。
" P' V6 {5 v. m# Z2 i$ J( e
/ F+ C" k4 b( {7 h1 D. l　　母親偷偷用手捂著嘴輕笑著下樓去了。

　　我看著母親走下樓去，不由地一個人對著燭火發呆。
  w! G, |5 h. R, D& ]% a
- C2 U% }' z' E( j1 @  |% i　　十九。

　　天又開始下雨了，細細的雨，我的心也有些陰郁。

　　隨手彈著一隻曲，我不知道自己彈的是什麼，聽起來仿佛都是輕嘆，那種在心底裡的輕嘆，一種思念的輕嘆。
  h- ], z! M; t" X
% S6 |$ w/ e8 D9 z6 u) E. U　　我又看見了他，他遠遠地走來，撐著黃油紙傘。
1 P4 s5 Y, E, m, \
　　他這次跨過了不遠處的一座石橋，走到了河這邊的街道上。
: R( `1 N" r; d7 [- t5 q$ z) j. @
　　他立在我窗下的街道上，河邊那棵柳樹下，細細的柳枝拂在他的傘上，旁邊有一棵花樹，開著淡淡黃色的花，香香的，有些花在雨絲的輕打下落下，落在他的傘上。
7 C& C9 J( h1 O, U  x
　　我終於看清他的模樣，他也直直地看著我，那眼光，讓我覺得溫暖。

9 o. v; w4 l2 J　　我的指尖流出的音樂是我從不曾聽過，也不曾譜過的曲兒，我不知道音樂可以美妙到如此的地步，在瞬間就可以從指間如清泉般流淌。

　　他還是如痴如醉的模樣。

. }. m& P) {- F  e/ X　　一曲終了，我輕輕從座椅上站起來，走到窗口，向他望著。
% J0 N8 R) ^7 X+ z) d1 N8 K
　　天地間很靜，除了細雨聲音，我仿佛聽見他心底裡的聲音，他沒有說話，我知道，但是我聽見他心底裡的嘆息和不捨。
* U9 O: Y& i' W& A
　　他要走了，是的，他要走了，我知道。

　　我從懷裡掏出我繡的絲帕，輕輕地丟在窗外的雨中，絲帕慢慢地落下，他健步上前，一伸手將絲帕接在手中，我看到他的手是如此的沉穩，我的感覺告訴我，他絕不是象陸家公子那樣的讀書人，也絕不會是象張家少爺那樣的商人。

" q! ?- J# i3 l1 t! i　　我看見他笑了，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，雖然在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裡，我天天可以看到他在河對面的街邊聽我彈琴。
$ b4 D- j! m# n4 g
　　他的笑很有魅力，我忍不住也輕輕地笑了。
; R1 S! z) P: B
　　“秦漢明月宋代風，沙場策騎引彎弓。”他將我的絲帕放在懷中，大笑而去，我聽見他的聲音遠遠傳來：“等我！”
7 `9 Q# O6 v* ?9 ]: ]) ~
3 f7 h1 Z$ j% `' q　　“英雄更有情長在，怎教女兒意不衷。”我看見他再次回頭看我，眼中滿是依戀和不捨，我心中默默在念著：“等你。”
$ i% ]5 b4 _, W
% @0 [3 o* Y/ h8 O0 `  o1 ?. d　　幾個月後，哥哥從京城裡回來，帶來了邊疆打仗的消息。

* t- X& H4 w& `0 c2 H　　跟著的那年，天下大旱，糧食欠收，父親和母親常常坐在客廳中長嘆，父親將家裡的糧倉打開，救濟災民，可惜，也只是杯水車薪罷了，整日裡都聽見父親仰天長嘆著：“內憂外患啊！”

　　這些我都不懂，只是每天看著河邊的柳樹萎萎的樣子，心裡難過，雨都不下了，那個撐著雨傘著淡青色長衫的人，他去了哪裡？幾時可以回來呢？
, L  Y6 J7 a* M0 S% z! `
  z$ X- X& O* h1 Y( J5 L6 q　　時間一恍三年過去了，我日日在窗前等著他到來。

, H% v. d# M: e/ _5 F. b% N　　父親和母親已經多次催我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了，張家的少爺已經娶了陸家女兒，那是陸公子的妹妹。陸公子還在等我，陸家已經數次上門提親，都不得而歸，陸家公子有時路過我的窗外，他會抬頭看我的窗，看見我時就微微而笑，然後慢慢地踱過去。

　　我終於日漸消瘦。

: g& I3 G" c& r, c& w. i4 Q7 l0 m3 y　　那年的春天，母親上樓來陪我呆坐了一會兒，輕聲地對我說：“凝兒，你父親已經為你訂下親事，是陸家公子。”

, f2 U2 K" L2 b/ L5 W　　“母親……”我還沒有說話，眼淚已經流下來了。
: ~( a! g; j: m5 A6 k0 i) _  _
　　“我明白你的心，但是，為人父母的，也不能看著你這一輩子就樣獨守終生。”

　　“可是，我答應等他啊！”我的淚慢慢流過清秀的臉龐。

　　“一個不知來處不知去處的人，你又如何知道他不過是一時的性起，與你說個笑罷了，或是他家裡早就有嬌妻美眷，再或者，他已經……總之，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！”

, Y6 A4 _2 J& K3 j  G　　“不會的……”我無力地辯解卻顯得如此蒼白，驚覺，原來母親早已將一切明了於心了。

　　“凝兒呀，一個人是不可以一輩子生活在一個夢中的……”母親輕嘆著下樓去了。
0 {0 w! X* D+ R* }
　　我終於病倒了。
* W' m8 D" |3 A( t
4 h% f  Q0 w* c  Z% P0 l( `5 ]　　我臥在床上，每日還是平時彈琴那個時刻坐到琴前，對著窗兒發呆，只是，我卻不能再彈成一曲。
6 B, R0 L; v4 f/ Z
$ L7 o9 j( k+ J2 R9 [' |  y7 W& V& n　　奶媽上樓來告訴我，陸家聽說我病了，想解除了婚約，可是陸家公子卻不肯，堅持要娶我為妻。
: v  i+ v- y1 f% g7 _( I/ q. f
　　陸公子啊陸公子，凝兒多謝你的情意，只是，凝兒卻無法回報你的情意。
. [! x0 |0 |+ u* `+ U
　　淚慢慢地流著。

　　奶媽無聲地坐在一旁，陪著我慢慢落淚。

0 {. M6 d5 W% C$ K. H　　終於定下了婚期，家裡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碌碌，仿佛要出嫁的那個人是家中的任何一個人，卻獨獨不是我。

3 y7 f( i- G* |9 q　　吉日。

　　久不見落雨的天卻忽然下起了小雨。

( s2 U  m- I8 C# c  w& X+ P  H　　我的眼前一片大紅，喜氣地如此孤寂，耳邊陣陣祝福，語言卻是如此地晦澀。

, N1 V% [  L: ^　　拜完堂，我已經撐不住了，一被喜娘扶進新房裡，整個人就癱倒在床上，仿佛魂兒都要飛了出去，只是一陣陣地喘著氣，覺得心頭悶的難過。

　　我聽見喜娘驚恐慌亂的聲音，雜亂的腳步聲，然後我被一個人抱在了懷裡。
, A5 s$ I  j7 z- C
9 M. }5 ~0 f3 y, s　　仿佛是，慢慢沉睡了過去。

2 P7 [$ ^- j3 B　　慢慢再甦醒，眼前依舊是一片大紅，大紅的燭光在眼前微微搖晃，紅色的紗羅帳，繡著鴛鴦，紅色的綢被上繡著鳳凰。
& e! z/ c+ M7 }( W
/ e% t, z; f+ J/ B　　床前端坐著陸家公子。
' f' e( T: }& U5 v
　　陸家公子手中端著藥碗，看見我醒來，微微地笑，然後他站起來，從桌上端過兩杯水酒，將其中一杯酒到了去，把藥碗裡的藥倒在了酒杯中，將酒杯遞給我。
4 e5 ^9 s# O3 B( B
+ Z0 C1 J. X  U, W　　“凝兒，交杯酒不能不喝，你身體不好，不能飲酒，就以藥代酒吧！”
0 x  i- i) K, o) ^. `/ V
　　陸公子眼中的情濃地化不開來，我的心卻一陣陣地痛，痛到不能呼吸，為什麼眼前如此良景啊，那人卻不是他？

) \' r7 m* }; @  x3 z5 q　　我仿佛聽見冥冥中的聲音：“今生緣當如此，緣當如此啊！”
$ B0 {) [6 u- G
　　左不過是命了。

　　我接過酒杯，看著杯中那濃濃的藥湯，眼中的淚一滴滴地滴落在藥中，將藥慢慢慢慢地稀釋著。

　　陸公子舉起手中的酒杯，輓過我的手臂，我閉了眼，仰頭與陸公子一起喝下那杯苦苦的藥，忽然就覺得，人生也不過就是這杯中的苦藥，一仰頭的時間，也就喝下了。

　　新婚後我就一直病著。
6 t) M) R( [5 @: ~6 F/ q8 x
　　每日裡吃的藥多過吃的飯。
4 I- `3 @, ]$ y, @! L
　　陸公子，不，應該是我的夫婿了，整日守在我的身邊。時不時能聽見下人們的議論，紛紛地偷偷賭著這個少奶奶能活過幾時。
+ A3 `8 J1 o9 K
　　轉眼冬天到了。

　　外面下起第一場雪的時候，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。
- Z' @" H% o' i2 J/ K' d) R3 H1 @% F

spetoct

夫婿仍是守在我床邊，我輕聲對他說：“打開窗戶，我想想看看雪花兒。”
! d2 G$ L1 u  v% Y8 m
) H4 V: b& [$ g6 y+ j1 u　　窗外的雪如此潔白，一片銀色。

: _/ z. z) f- G2 C. Y! }- z　　我忽然心情很好，夫婿將我從被子裡扶坐起來，給我披上厚厚的皮袍，緊緊地擁抱著我，對我說：“還記得小時候下大雪嗎？我給你堆的那兩個雪人。”
4 [, V  E# b& F, n  f3 R5 v7 H
: K( u. |' c% \. p　　“記得。”我輕語。
* k/ H+ W& B: o3 P
　　“那時我就想，那個大的雪人就是我，小的雪人就是你，等你長大了我就娶你。”夫婿更緊地抱住我，他用下巴輕輕在我頭髮上磨擦。

　　我的身體開始輕了。
) e+ M' d* {# P/ w4 T$ \
1 a$ w0 i: {/ C8 Q　　夫婿還在喃喃著：“長大了，就常常聽見你的琴聲，琴聲裡都是你的心情，你的琴聲輕快時，我也跟著開心，你的琴聲沉澀時，我也跟著難過……”

　　身體很暖，我慢慢閉上眼睛，想睡。

) E6 }  ^% Q& U/ t　　“只是你長大了，話卻少了，見到我時最多就笑一笑，你的笑多甜呀，我只想天天都看著你笑啊，你嫁來那麼久了，卻也沒見到你笑。”
3 H$ O) j1 W5 t% O% }0 [3 ^, R' z  d
) \) F1 v) [7 J0 U0 i7 \　　我微微笑了一下。

0 x7 K, z. h5 W# g0 @/ N　　身體很軟，我手臂慢慢滑落下去。
( I( m# X( V1 r
( \$ _. M# }# l# {　　“凝兒，凝兒！”
" z1 f6 M- Y* C7 K9 E
　　我聽見夫婿喚我的聲音，我猛然睜眼，卻看見夫婿滿臉是淚地摟著懷中女子，女子的手臂軟軟地垂在床邊。

8 F; l/ }, C/ o' ~& f　　那女子是我。

# A) B( \( w4 F　　看著痛不欲生的夫婿，我的眼中又有淚涌出，但是，臉上卻是乾乾的，看看下面那具身體，卻是淚流滿面。
6 |7 s) M9 @! O0 H* q& m
. y( q7 _+ Z. `. _6 L! E+ L4 w　　有人跑了進來，不斷地有人來，有輕輕地叫聲，一切都很忙亂。

# U4 p+ g; w9 y3 i  R　　夫婿只是將我抱在懷中，誰也不理。
' t7 S" v# H2 u
　　人生虛幻象,身體臭皮囊。

. e6 q9 y. e! m3 @　　我終於從那具身體裡解脫了，只是，我的心卻是還如此的迷惘，我該去哪裡呢？他說過讓我等他的，如果他來的時候，是不是就會去我的窗下找我呢？

　　我化做一縷輕輕煙飛了出去，飛回我的閨房。
) i2 P2 ^; n* M, F
　　房中一切沒變，只是沒了人。

我聽見奶媽的哭泣聲，我穿過墻，只見奶媽坐在樓梯上哭泣著，一邊哭一邊在自言自語地說著話：“小姐，你是我從小看大的，雖說從小就身體不太好，但也不至於那麼早就去了啊！我這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啊！小姐啊，我是個粗人，什麼事情也弄不明白，到底你是迷到了哪裡，就是如此地看不開了呢？”
+ C# z# |+ \5 i8 m5 ?+ d
  |9 G, r& u! `1 \3 _7 ~! I　　我走過去想摸摸她，我的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。

: N. I' G- {8 d8 I. x　　走到樓下，父母親正對坐著，母親輕輕地小聲抽泣，父親呆呆地，只是長嘆：“是命了，左不過都是命了，是這孩子掙不過這命去……”
" y3 ?  `9 Y" r, |# y8 D% f( O
　　我忽然才發現，我已經沒了悲傷，只能看著別人哭泣流淚，我卻連悲傷的感覺都沒了。

. A. G& N+ b, \1 t8 u　　我只知道一件事：我要等他到來。

　　我躲在窗外的那棵樹上，那棵春天會開淡黃色花的樹上。
9 Z* N- P$ ]5 \$ s% m+ d
; C/ \+ A+ `/ }9 V5 I7 F; }6 {　　鎮子上的人很久都在議論，陸家的大少奶奶，那個叫凝兒的，死了以後還會淚流滿面啊，不知道又預示什麼樣的災難要來了。

　　春移秋易，轉眼又幾年過去了，我眼見得父母親老了，我的夫婿已經另娶了填房，為他生了一子一女，只是，他常常站在街上望著我的窗戶發呆。
5 y# X! H/ _( {$ t
　　奶媽過世了，她走的時候來樹前看我，勸我：“小姐別等了，還是去找個好人家投胎吧！”

　　我淡然而笑，我已經不習慣說話了。
, v% Q! F6 Z/ @  a4 A4 H/ R2 r
* b( S0 d) a  p7 E9 b, e; G/ t　　那年剛剛立春的時候，我忽然敏銳地聽到一種聲音，那應該是一群馬急奔而來的聲音，馬蹄急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，那響聲，震得地面微微晃動。
6 G, x9 }' C( g4 s% Q0 H: N; s
9 f' H) `+ U$ _8 s; y6 i1 w　　眨眼間十幾匹駿馬飛馳而至，停在了樹下。

　　最前面的一匹馬上坐著位紅袍將軍，後面跟著十幾騎，這一群人個個都是灰頭土面，滿身浮塵。

　　將軍百戰死，壯士十年歸。
* s0 ?$ V1 Z% L9 _
　　原來是邊疆歸來的壯士。

, a% e6 A# g7 q  ?* J4 S　　最前面的紅袍將軍也是滿面灰塵，但是馬一停下來，他都來不及擦去臉上的塵土，就飛身下馬，兩步跑到我家的門前，大力地擂門。

　　門很快就開了，出現在門口的是母親。
6 ~6 @, E6 j3 T1 k0 ~* P* e" V
　　我正在詫異，卻聽母親張口說道：“你走吧，你來遲了，凝兒已經死了。”母親的臉上滿是悲憤，她狠狠盯了一下紅袍將軍，然後轉身又進去了。

　　紅袍將軍似乎被什麼大力地擊了一下，整個人往後倒退了兩步。
0 L4 ^4 O8 a" M' b0 S+ z0 ^: y# B
　　門“咣”地關上了。

0 O/ x- Y  T4 }/ R　　紅袍將軍在其他人的輓扶下離開，他仿佛瞬間老了很多歲。

! M" }  J2 {+ D6 U$ N/ w4 t+ _　　看著再次揚起塵煙而去的馬匹，我遲鈍的記憶忽然“嘩”地打開了，是他！是他！是他回來了！

　　我想去追上他，但是想到人鬼殊途，我見得到他，他也見不到我，那又如何？
) j. d' Z: k% G* Q3 [  j4 a
　　我軟軟地依在了樹枝頭。

　　春天來了。
# z2 r! z/ Z0 K1 T
; V( g, x+ v# I; `! M　　柳樹發芽了，窗前我所寄身的這棵樹也開花了。
: G7 _1 l, A  O
: K+ P6 t6 s/ R8 K4 O4 Z0 [　　我想我該離開了，只是，去哪裡我卻不能知道，去投胎嗎？再入輪迴，再歷紅塵，再痛再生？
5 s; Z* r9 v4 `8 q( q4 m, b& |
, l. a. c; I, ^' }* |　　春天的雨總是多的。
% v7 a4 S# S/ i3 o+ O6 }* j3 D
8 v% U) r1 d2 ]8 i) S1 e9 j　　細雨又開始落了。

: J" H' o( {0 R) P　　細雨的黃昏，遠處走來個灰袍的僧人，他行走很慢，但卻步履穩健。

　　那僧人來到樹下停住，我卻驚覺，那僧人竟然是他！
# x; e2 O4 U0 E# s5 T
　　他站在樹下，一身灰色的僧袍，細雨早已經將他的肩頭打濕了，他雙手合什，眼睛望著我的窗口，眼中微有淚光，口中低誦著，我細細聽來，卻都是：“凝兒，凝兒，等我。”
9 H5 M( W8 m3 W, {- N
% f) g1 G6 S3 y6 Y7 `0 p7 D　　我家的院門打開來，卻又合上。

　　他在樹下只是站著，細雨早已濕透了他的僧袍。

　　天快黑了，我家的院門再次打開，卻是母親撐著傘出來，她走到他面前，輕嘆一聲：“凝兒都已經走了，你又何須如此？”

* a0 u; o/ s6 u　　說完，母親將一樣東西遞給他，卻是我琴上的一根弦，“如果你執意如此，就將凝兒日日撫的琴弦給你吧，說不定，”母親眼中的淚又落下了，“凝兒的魂魄也還在等你呢。”
% C" m* l: x( T! v0 x" {
4 C4 Y! L! Q5 H5 }; y4 \5 Y) ~　　母親說完已經淚流滿面，她轉身進了院子，關上門。
: h# i. ?, \) Z: z7 E
) a1 R$ A. h8 ]  J0 w　　一陣急雨將樹上的花紛紛打落，花在空中舞著，他收起琴弦，抬頭看落下的花。

. Y# A9 q( }, l+ Q; n6 N: i6 d　　雖然已經人鬼殊途，但他能對我情意如此，就算是一世也不枉我等他了。

0 ], z# u  _  X% o& a　　我看著一朵盛開著的花正落下，飛身縱入花中，花兒不偏不斜，落在他左邊袖口的角上，我微微用點陰力，將花化在了他的衣上，我也安身在那片花漬上。
' x! r* O! G- A6 \' j
) t- p: ?' ~. s% Q: b　　他仿佛一切盡知似的，輕輕將袖子抬起，微微一笑：“凝兒，我們走了。”

　　我隨他到了一座古剎，伴著他在青燈下日日清修。

　　第一個三年，他法號斷塵，日日與寺中僧人一起念經，夜裡還點燈翻讀經書，有時打坐至清晨。

　　可是，我還是看見他時時發呆，眼中偶有淚光，有時將衣袖放在鼻前輕嗅，我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和體溫。

$ a7 ~; M  X3 i/ S　　他的僧袍時時穿著，總是不願脫下來清洗，偶爾清洗時，也很小心地不讓袖子沾上水，晾到半乾就很快穿在了身上。

　　他做了一具琴，用母親給他的我的舊琴弦配在上面，他從不彈，只是看著輕嘆著，每日裡都細細的為琴擦拭去上面的浮塵。

　　第二個三年，他改法號為了塵，開始雲遊四方，聽不同寺廟裡不同的得道高僧講經，與不同層次的僧人打著機鋒。

　　他偶爾時還會發呆，特別是有時看到風光好的地方，那些美麗的風景，常常讓他心底裡發一聲長嘆。他有時還是把袖子拿到鼻前，用手輕輕撫摸。

　　他的僧袍開始常常洗，只是小心地不洗到袖子，然後等僧袍乾了再穿上。

　　他的琴三年背在身上，每天睡覺時放在枕邊。
% W1 r) N( \4 V
　　第三個三年，他再改法號為無塵，他雲遊回到古剎，閉門在寺院的後面種菜種花，也不見誦經，也不見和僧人打機鋒。

* N8 b' s* ^' F　　他已經不再發呆，偶爾微笑，有花開的時候，他就笑的多一點。

0 d. A: G" l9 B! N9 O　　他身上的僧袍已經爛了，他終於換了一件新的僧袍，只是小心地把舊僧袍上的那花漬剪下來，再縫在這件新的僧袍上。
8 g0 {7 A% i. t6 d; m
$ h  i) [  d  ~) t8 i( R　　琴每日還是放在他的房間，他日日擦拭，卻很少望著琴輕嘆了。
7 c( Q: ~' e/ ]( g* P1 a
　　第十年，他又改號為入塵，他開始和僧人們講法，打機鋒，他的法講得很好，甚至常常有別的寺廟請他去講法。他的名聲開始四處傳播，很多人都慕名前來聽他講法，古剎原本已經冷落的香火再次空前鼎盛。
. L4 F/ `% p9 J* d, X; Q
7 l! f" E" q1 g& h! x　　他已經時常面上帶著微笑，每個人都樂意親近他。
  d3 ^+ c/ U! m& N3 f5 `, s% s( P
1 a' g2 H' Z1 B+ }% J　　他把僧袍上的那個花漬又拆了下來，然後自己縫了個小布包，將那塊沾著花漬的布縫在裡面，時時裝在貼身的衣服裡面。
+ ?( \( \; H/ z8 D* y( a  Y, n
3 p; O# B: e) c2 W  w9 U- F+ N　　琴被掛在了墻上，更象是一種裝飾品。

　　他在當時成了一代名僧，不久古剎的方丈圓寂，他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古剎的方丈。

' J$ W# J$ x/ U6 S) Z' `　　就這樣，他慢慢老去。
) _7 T6 G' o, |1 e4 t4 j
　　一日，他叫座下弟子招集全院的僧人，他坐在大殿中，宣布他的大弟子將接替他方丈的位置。
3 x4 s4 O$ {5 E+ i  s
& R0 E3 y& e4 f" O$ d, j% a　　在寺中弟子的驚詫中，他面帶微笑，高聲誦著：“秦漢明月宋代風，沙場策騎引彎弓。英雄更有情長在，怎教女兒意不衷！”

　　於眾僧的低低議論中圓寂。

　　我從那花漬中跳出來，到他的房間裡取下琴，放在床前輕撫琴弦，琴聲在寺中飛躍，寺廟外樹林中的鳥紛紛飛來，在房外打著圈兒飛。

" T# C' ^; Z& V8 }$ A　　那條舊的琴弦忽然間斷開，發出低低唔咽似的聲音。

' d" A9 E1 j. I% L+ m　　我抬頭看見他站在門口，脫離那具皮囊，他更是一副道骨仙風的模樣，而我依舊是幾十年前的模樣。
. T; _8 ^: X  B
2 b/ g9 P( N6 [! z5 q# H　　我丟下琴，站起來走到他面前。

  }. r7 z" `8 C, i6 z4 ]　　他微笑著拉起我的手：“走吧，讓你等了一世，我再還你一世吧！”
5 ]- n; Y, P8 [% q& J
　　我微微笑著：“你如何是個得道高僧呢？難道連這也沒悟透？一世已經過去，還又如何？不還又如何？我等你一世，只是等了，又何須你還我一世。你又何必執著呢！”
& _; w8 x9 S; S9 U
0 `' g0 e  z  i$ H4 v, f　　“哈哈，傻凝兒，悟即為沒悟，沒悟即為悟，人生虛幻象，悟也虛幻，沒悟也虛幻，還也虛幻，不還也虛幻，你又何需執著於這虛幻的形式呢？我法號入塵！”

$ G2 F3 @) @) |6 v% a& R; b' \1 ^　　我恍然間如醐醍灌頂。

　　於是在他的攜帶下，直奔輪迴而去。


  }+ [/ E8 a2 L  A完
. W+ p0 _6 N6 T0 f# v: y