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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4年,六月末。
* N, @& R$ i/ Z* x) R4 i8 F 一夜大雨,蒙蒙晨光透过泡桐叶照进木制窗棂,似乎有些晦涩,仿佛胶片相机里的黑白,有种旧时光生了锈,掉了渣的味道。9 s5 ]6 Q* l. K7 ^. ]. J
泡桐树下的寂静乡村逐渐有了活力,戴斗笠的庄稼汉,扛着锄头打着赤脚,走在泥泞的机耕路上。7 m9 h: U; o6 y; Q/ u d8 R. {( F
三五个地里爬、泥里滚的小屁孩正过着家家,小小新娘被几个男孩拽拉的东倒西歪,嚷嚷的叫闹声在宁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欢快。( E5 j1 G+ P) z- b! U
对门的老村长呼噜着旱烟赶了个大早,竹蔑框里堆满了青红椒、茄子以及毛豆。
4 K1 m! m: D$ t# J 和牵着黄牛路过的邻居打个招呼,屋檐下刷牙的林义,此时也结束了洗漱。# ^6 U* _3 t' C+ U5 P
进屋摆好牙刷杯子,用毛巾洗了把脸,接着把脸巾搓好、拧干摊在木制洗脸架上。6 y# @& _/ U/ z! C& q m2 f! E; R
今天的八仙桌上比较丰盛,有两个菜:一个青红椒炒腊肉,一个小葱豆腐。
& y }/ J! c/ U$ A- i1 Q# V 看着记忆里熟悉的菜品,林义心里感叹一声“还是来了”。' ^' q2 R. ^* o! K
选了个背门的位置,瞅着一身周正西服的父亲,问:“要走了?”
6 r6 N/ {+ W0 _) m6 x 听到这话,上首位的林惜财有些错愕,怔了下才说:“你都知道了?”2 X; B" \; W; s% }! a, \4 N
“又不是什么稀奇事,很难猜吗?”. x" W4 x& W# M0 ?
爷爷奶奶去世后的这个月里,林惜财一直在翻箱倒柜地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,已经不止一个邻居私下问林义。
* {5 k5 l4 @7 f* e “听说你爸要去外地搞副业了?”
9 w) |; d, d% v6 C& d& I “天天变卖家产,是不是你爸要带着新媳妇远走高飞了。”
1 s. l3 K! E8 o' D/ p; v$ | “林义你会跟着一起走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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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惜财的心思被道破了,顿时有些不自然,不过毕竟是老江湖了,才一会又恢复如初。
# W1 \) o4 v: l9 D6 u4 h+ I% ` 他看着林义,叹了口气说:“年轻的时候,总想着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。从电站下海去做榨油生意,后来又做了杀猪匠和裁缝。 T$ @/ z4 e8 T' _
一路起起伏伏,现在发现改变命运对我来说是一种虚妄的悖论,最终的痕迹构成了我的坎坷人生,所有的改变都只是一个过程没有结果…”0 X& K- Z T; `: n) O% d; {
说到这里,林惜财沉寂了下,说:“我不甘。”$ {3 i. @$ R. }2 Y1 N
父亲的这些经历对重生过来的林义来说都是模糊的记忆,并且因为年代的久远和细节的模棱两可,容不得深究。
X: N* H9 h, b, I( l% E 在林义心中,父亲与这年头的无数小知识分子没什么不同,有着自己的小清傲却这山望着那山高,对时代的变革感到窃喜又仿徨。; I1 T J ^9 I7 F$ W
因为缺乏对未来的想象,任由命运推动自己四处漂泊,随波逐流,随遇却不安。
: e+ u# B; j/ ~ 但林义重生回来大半年了,对他粉饰的说辞自然不假颜色,也不会那么好糊弄。
( _) v w: N: N9 y& d9 x3 k 甚至在林义心里,这个父亲就是爱作。7 J( H) u7 G! ?
好好的电站工作不要,学着下海做生意,几年下来,带过的两个徒弟都小有资产了,自己反而孑然一身。& R& L9 M4 l; N, z. Z! \, k
杀个猪,之前帮挑的邻居都学着成了正儿八经的屠夫,天天踩着三蹦子村头村尾卖肉,日子过得挺不错,反而他没干屠夫了。6 e; r! {3 L. {: A2 z8 x
林义夹了块肉,慢条斯理的咽完才说:“说这些又有什么用?还不是为了爷爷奶奶留给我的三千块钱?这些你想都别想,我要用来读书的。”
7 @+ q9 V& C9 S# ?9 N- a 又一次被拆穿了心思,林惜财老脸一僵,夹菜的筷子都慢了一拍,不过还是狡辩说:“家里有两亩多生姜,有三块地的米参,还有一口鱼塘,这些出产了都是钱。”6 e$ @8 p" k6 x) G2 q) d% Y
林义斜了眼,嚼着辣椒片含糊着反驳:“两亩生姜是我要种的,三块米参地是去世的爷爷奶奶留下来的;鱼塘的草,平时都是对门的婶子帮着招呼,你又没伸过一只手…”
* d4 b& ]! \% ?! A. p, @6 S 对此,自知理亏的林惜财没法说叨,但还是没放弃:“可这些卖了都是钱,足够你高三的学杂费了,把那三千块给我,到外边挣了多倍寄回来。”
- [* H& Q6 |- v/ E) `5 y “呵,这话你自己信吗?”林义忍不住语气有些讥讽。# [7 Q& h0 V3 b5 M2 u8 e* R( O- H
钱,林惜财天天喊着、年年喊着在外边挣钱,这么多年了,林义却没见过一根红丝。0 Q O# [! ?, W0 \2 H2 y
那些挣来的钱不是用来买西服、皮鞋、摩丝,就是他自己在外边用来胡吃海喝了。5 t( w9 ?* c% k. w. E8 `
当然,还给林义找了个后妈。
$ g7 p9 K. A* r! i: V% C 在记忆中,最近八年里,林惜财没给林义买过一件衣服。而且对这事情,林惜财还显得特别有理,每次都垫着脖子说:+ s# |* |! [- p/ k- S; H% `
“你大姑大伯给你买这么多新衣服,又不缺我那一件。”# p5 ~* Y9 N7 E%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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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早餐是在父子俩围绕着三千块钱的争吵中度过的…: m3 r% O: S9 I8 L& x8 Z2 G
过程有些吵闹,结果也是有些糟心:只见一阵“哐啷,哐啷,啪啪啪…”中,' P; {/ r& F+ H& w: v7 Y$ ~
最后还是暴怒了的林惜财一扫手,八仙桌侧翻了,桌上的菜碗、饭碗、筷子、搪瓷杯都到了地上,无规则的碎瓦片瞬间溅满了整个堂屋。
w- x Y! T) L 一个站着,一个坐着,大眼瞪小眼,小木房子里一时安静极了。
/ B% V% ^ x2 [: ? 看着地上的红红绿绿,过了良久,林义起身出了大门。
$ F3 P0 r) p9 X 当然,钱是不可能给的。" r0 s; [1 s! [, v- b9 k/ A9 H/ k/ ?) C/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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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惜财还是走了,一起走的还有一对母女。
8 ?* o; _! T3 j 根据上辈子的经历,林义知道,如果这辈子没有刻意去改变轨迹,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,父子俩都不会再见面了。) p; D. u" | U0 b& U8 ^
但对这些,林义根本没放在心上,上辈子就发生过一遍的事情,这辈子根本没时间为它去劳神。
8 a6 ^, r, _9 ?1 n) E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,这几天在田里忙活的林义,发现涨势喜人的生姜,竟然有了几根姜瘟病杆苗。
5 x; U0 I: c2 n5 u) o+ l0 a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,要知道姜瘟病很容易传染的,是生姜的克星,林义一点都不敢马虎。
* }: E; C, K9 r9 d$ e7 J2 ? 而这几亩生姜,可是命根子,不仅关系到以后读书的学费。& ]7 [/ {& s( ^4 z
更是关系到下一步人生规划的本钱,以后的希望。
6 {" u- _! A: q: a+ I 要说南方的夏天,丝线般粘稠的小雨,不是说停就能停的。: y5 k- W7 A" B: `' X; T4 y
对着满地碎屑皱了把眉,把前胸印着“周慧敏”的文化衫别到裤头里。) o; m; c5 g X- \9 R& b: v
林义捞起棕竹斗笠,戴在头上;又扯过白色塑料,用根绳子把它披在肩上。% K5 f" Q& N [! L1 _8 y: e( q
弯下腰,晦涩的劳动布裤脚卷到临近膝盖。- X; P! Q& U0 _0 ^$ G* \
挑着一担石灰,左手拿着一把剪刀,踏着赤脚迈进了细雨里头。
% |7 Q5 m; q( u- f8 n 说到生姜,这几年里价格并不好。尤其是去年,竟然一毛钱一斤都没人收,好多都烂在了地窖里头。: f9 r7 I# P8 O' d2 K' N. y: _0 z
不过今年不一样。记忆里,生产队六组的那个黄金单身汉,因为一亩多生姜卖了将近一万元,被人羡慕的不得了。0 w z8 T$ \- s4 \6 n/ I, q5 e3 F4 {& G
好多人事后都是“愤愤不平”地说,“踩了狗屎运,而且是十年不遇的那种。”: ?! s( z" Y7 E: {, Q
嗯,确实是大狗屎运。
7 I8 H! |9 Z/ @# J4 K: i- ~ 卖了姜后,三十多的单身汉,奇迹般的有了妻子和儿子,从一人一下变成了三人。
0 }" K+ Q. i* X. y 好吧,虽说是二婚女人,更谈不上白富美,而且喜当爹。 c$ u1 S% t- R! J
但在那群单身汉眼里,也是走上了人生巅峰。
" O' ]# Q# l5 {" I# C9 a) S5 \ 由于乡里邻居的碎碎念在记忆里太过深刻。
6 L! D" T* c+ w7 n8 ~2 ?! k 在这个岁月,在这个穷乡僻壤。
3 I6 H6 k+ l( d4 T! m 几个月前,刚重生过来的林义,短时间想不到其他出路。在蹲点看到黄金单身汉像预期那样种植生姜,放弃水稻后。3 s( N3 a1 d3 Y( z
于是不顾爷爷奶奶的反对,也放弃了两丘田的水稻。+ T; i2 e& T* }/ f" D4 R)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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